张继平

36年前，我和爱人结婚之初，在长春绿园区租房过起了小日子。虽距离上班的单位远些，出租屋的面积还不足27平方米，还没有暖气和煤气，但每月仅30元的租金却让我们安心住了下来，一住就是8年。

与我们出租屋北侧一墙之隔的是一汽的园林苗圃，占地七八公顷。春夏秋三季，苗圃里的花草树木郁郁葱葱，千姿百态，有很多是我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，精致盆景。总之满园姹紫嫣红，芬芳四溢，引来蝴蝶翩翩飞舞，百鸟叽叽喳喳说唱。每当晨雾散尽，空气中依旧飘散着甜丝丝亮晶晶的露珠，真是沁人心脾啊。

早晨，站在苗圃的高冈上，出租屋那一片尽收眼底，家家户户房顶上升腾着袅袅炊烟，就像浅蓝色的缎带在晨光中飘曳。每家房前屋后都围个小园，鲜花蔬菜，鸡鸣狗吠，与市中心的车水马龙相比，好一派人间烟火气象。有一年，我在出租屋前栽了一株葡萄藤，经过施肥呵护，果实格外丰盈厚实，附近邻居都送个遍也没吃完。留在藤上的葡萄冬天就成了晶莹剔透的冰葡萄，有几串葡萄还留到了春节的餐桌上。

出租屋前面是一片田地，田地的东、西、南面都是低矮的楼房。被四周钢筋水泥圈围着的一块柔软亲肤的土地，这块土地少说也有七八亩大小，从春到夏再到秋，都是绿油油或金灿灿的田野风光，在我眼中是那样的珍贵。因为那是一道在农村孩子眼中最熟悉、最亲近也最喜欢的风景线。那里紧挨着14路公交车终点站，我每天下班回家必然从这里经过。每当我跳下公交车，就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，斜穿过田间的小毛道（两脚掌宽的小路），不是为了急着往家赶，而是为了亲近这片田园风光，释放思乡的情感。我就像儿时奔走在家乡的田野上一样，光着脚丫，蹦蹦跳跳，用脚掌亲吻着温热的大地，嘴里哼唱着童年的歌谣，齐刷刷的玉米则用摇曳窈窕的叶子轻抚着我黑红的脸颊。我陶醉在忘情的欢快里，有时候跑到了出租屋跟前还没有察觉。

秋去冬来，要准备木柴过冬了。邻居韩婶从门前路过，瞥一眼院里正在劈木材累得满头大汗的爱人，一脚迈进院里，说了句：“我来！”手起斧落，杨木疙瘩乖乖地听话散了骨架，韩婶边劈木材边给爱人示范要领。就在韩婶挺腰抬头之际， 透过窗户望见躺在炕上的我，觉得反常，就一步跨进屋里，一摸我的头，十分惊讶地说道：“孩子高烧成这样了，怎么还挺着呢？”话还在院里，韩婶的身影已经出了院外。不一会儿就听一阵三轮摩托的轰鸣声，韩婶二话没说，和爱人搀起我上了车，一脚油门就出了小区。到绿园区医院一检查，高烧 40℃，马上进观察室输液，韩婶一直陪着我们，直到华灯初上，我的体征平稳了，才把我送回了家。爱人看见退烧的我，才想起已经66岁的韩婶为了帮我，差不多一天水米没进肚。

几天后我身体痊愈，赶回部队驻地，实在是顾不了家。韩婶见状，主动照看有孕的爱人。寒风中，是她老人家一趟趟从园林管事的人那里匀出半吨煤和一车树杈子，让爱人在出租屋里度过了一个屋外最寒冷刺骨，屋里和心里却都很温暖的冬天。

转年开春，爱人临产，我参加部队大比武集训无法请假，韩婶又去南方的儿子家看孙子了，这可急坏了我。就在我心急如焚之时，爱人的电话安慰了我。原来临产前一天早上，一辆轿车稳稳地停在我们的出租屋门口，开出租车的邻居王叔和他老伴于姨过来了，他说韩婶半年前走时就叮嘱好了，让他提前一天送我爱人上产院，他们老两口怕忘，早就记到了日历上。王叔和他老伴为我爱人楼上楼下地跑，办理了住院手续，于姨当晚还留在产院照顾我爱人。第二天，爱人顺利产下女儿，母女平安，我带领的比武连队也得了冠军，我荣立三等功，心里无比感激王叔、于姨还有韩婶的热心援助。

8年的租房生活，一晃就过去了，告别时我是多么依依不舍啊。我对出租屋那一片的邻居和环境怀有感情，我喜欢那里的人间烟火味，喜欢那里的人情温度，喜欢在那条小毛道上纵情笑语欢歌。那些不是亲人胜似亲人、不是故乡胜似故乡的点点滴滴，都深深扎根在我的心里，定格在我一生斩不断的思绪当中。

2023年春节期间，当我们一家人沉浸在欢度节日的气氛中时，当年出租屋的8年生活画面又跃腾出我的脑海，尘封的记忆宛如被打开的陈坛佳酿，历久弥香。我当下心动，抱上一坛老酒，来到曾经居住的出租屋那一片，想向我心存感激的乡亲们敬上一杯酒。然而，昔日简陋的出租屋，已经成为一个功能配套、设施齐全的现代化城市花园小区；昔日我撒欢的玉米地，已经成为市民娱乐休闲的广场；昔日的那片园林苗圃，成了赏心悦目的后花园。我把怀中酒坛里的美酒高高地抛向天空，浓烈的酒香随着烟花一起升腾飘散，霎时弥漫了整个小区。

四世同堂的韩婶，儿孙满堂的王叔于姨，都还住在这里，他们把我拽进楼，我则给这些昔日老邻居一一拜年。那一天，我们此起彼伏的碰杯声，与天空中绽放的烟花爆竹相映成趣。那斟满幸福的酒杯里，那满堂喜悦的笑声里，洋溢着我对今朝绿园的真切祝福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