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年04月20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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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6版:黑土地

我的土墙与花园

□刘海英

土墙从鼎盛到消失,大概二十几年。

我离开家的时候,土墙正是壮年。将我家四方的院子,分割成棋盘的模式,中间是房屋,前后皆是均等的园子。水井在房前,冷冰冰地立在井槽里。井槽分出两个出水口,一条顺着土墙流到院子外面,一条通向园子里,灌溉蔬菜瓜果。

土墙外面的水道是用来外放含油、含碱的水,这些水影响土质,不能浇菜。肥皂水带着白色的泡沫,沿着墙根,一溜小跑,常常还没见到邻家的朋友,就干涸了。时间一长,土墙墙根碱化严重,泛起一层层白霜。白霜脱落,墙根也跟着消瘦下去。

每年夏天,父亲会选一个晴天,在院子里堆个土堆,将中间挖出一个坑,放上寸许的稻草,浇上水,穿上及至小腿的胶皮靴子,在里面反复踩踏,这样可以省些搅拌的力气。四齿叉子没有一点铁锈,锃亮,每一坨和好的泥水,在瞬间脱离叉子的时候,都义无反顾地抱住了土墙,有点像贴饼子,饼子并不均匀,父亲将叉子打斜,一点点扫掉多余的部分,使墙面看起来更平整。掉下来的泥水重新再和一起,这样的动作重复一个早上,等到太阳高照的时候,敦实的土墙又精神抖擞了。

土墙在院子里,约束了我的行动范围。有一段时间,实在无聊的时候,我会趴在土墙上,变身跷跷板,短胳膊短腿,摇摇晃晃,自得其乐。这种快乐还没持续多久,就被一条虫子吓着了。这种虫子我从来没见过,我见过毛毛虫、菜青虫、地蝲蛄、瓢虫、蜘蛛等,并认为这是属于生物范畴内的,可以和人类共生的。但这种虫子委实把我吓坏了,当时天空阴霾,四周寂静无声,鸡鸭不鸣,猪狗不叫,我从屋子出来,刚到土墙前,就清晰地看见它在土墙上飞蹿而去,大约一寸长,抬着头,四条腿,拖着一条尾巴,皮肤和土墙一个颜色,是龙么?我坚持认为它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,那种神秘感和恐惧感让我缄默,只是那以后再也不上土墙了。

若干年后,查了相关资料,才知道那是蜥蜴里的一种,或许是四脚蛇。

土墙里侧,最先被浇灌的地方是我的小小的花园。大约有六七平米,一条弧状的水道,被我铺上石子。其实,这条水道应该是笔直的,因为它的主要目的是通过我的小花园,去浇灌那些蔬菜瓜果。但我认为笔直的水道缺乏诗意,其实,我还想做个假山、小桥,不过,我抬不动大石头,也不会做木工。

花园里的花高低错落,没有秩序,随意生长。萱草花的花茎笔挺,个子高过墙头,橘黄色翻卷的花瓣给土墙添了色彩;地雷花的种子就如同缩小版地雷,我喜欢用精致的小盒子收集起来,没事的时候拿出来和同学显摆。芨芨草长得肥头大耳,根茎粗壮,花朵水嫩,粉的、红的掩映在翠绿的叶子里,放暑假的时候,我们会将花朵摘下来,和明矾一起捣碎,用茴麻的叶子,卷起来敷在指甲上,染红指甲,每次手指肚也会染红。至于其他的花草,反倒是没什么印象了。

曾经有几年,我在土墙上种了太阳花。花朵盛开的时候,红色、粉色、黄色、白色,参差绽放,掩盖了肉肉的茎叶。太阳花的再生功能特别厉害,每折一段花茎,随便插在泥土里,它都会继续生长、开花。

这个时候,我的眼睛关注着每一位走进院子的人,对他们充满了期待,期待他们对我的土墙产生惊喜的表情,对我的杰作发出赞叹的声音。

“呀,这花开得不错,漂亮。”来去匆匆的间歇,若有人说上这一句,已属不易。很多人连表情也懒得给,眼光越过了土墙上盛开的艳丽的花朵,直奔主题,说完话,转身就走了。

花园的花朵还在盛开的时候,我也离开家了。

等我再回老家的时候,土墙已经没有了,花园也没有了,水井成了摆设。可我的记忆里,总还有那斑驳矮小的土墙,和土墙上被风吹得颤抖着的草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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