蝉鸣劈开正午的暑气时，我正踩着晒得发烫的田埂往南走。豫中平原的日光像刚出鏊子的烙馍，烫得麦芒都蜷成细密的金钩，在风里簌簌抖落碎光。忽有野蒿草的气息裹着凉意撞进鼻腔——是颍河的涟漪在摇动柳影，鳞波将阳光绞碎成万千金箔，晃得人眯起眼。忽听得“扑棱”一声，赤尾鲤鱼从镜面里跃起，满河银镜应声炸裂，化作千百尾游动的锦缎，驮着碎玉叮咚向东流去。

转过三棵歪脖子老槐，胡辣汤的辛香便混着蝉声扑上来。油辣子炝锅的噼啪声里，戴蓝布头巾的妇人正往沸腾的汤锅里撒胡椒，木勺搅动间，面筋在绛红汤汁里浮沉如游鱼。隔壁西瓜摊的刀刃刚切开青皮，“咔嚓”脆响惊醒了沉睡的蜜意，红瓤上渗出的糖汁在日头下闪着玛瑙光。卖芝麻酱的石磨还在哼豫剧调子，穆桂英的唱词被蝉翼振得忽近忽远：“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……”尾音被叫卖声截断，化作芝麻粒滚进石槽，碾出油亮亮的乡音。

日头西斜时，河滩便成了打翻的颜料罐。野鸭叼着银鳞掠过水面，翅尖搅碎云影，惊起苇丛里一串水花。光腚孩童从老皂角树上跃下，水花溅湿青石板上捶衣的棒槌声。忽然渔网翻起金浪，鲤鱼摆尾甩出的水珠子，在半空凝成七彩璎珞，又跌落成记账本上洇开的墨梅。对岸牧羊老汉的鞭梢卷走最后一朵火烧云，羊群踩着暮色归圈，蹄印里盛满紫霞。

暮色渐浓时，蝉蜕还粘在苦楝树上，晚风已把炊烟揉进月晕。我数着北斗折返，鞋底沾着麦芒与河泥，衣襟浸透胡辣汤的辛香与芝麻酱的醇厚……

此刻，长春的夜风正掠过54路电车轨道，而1538.8公里外，颍河里的碎银应是又拼成新月亮，照着石磨缓缓转动的年轮。

（指导教师 王红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