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谭秀平
来过东北的人都知道东北的冬天冷,我小时候的冬天更冷。
记得爷爷早起捡一筐粪回来,挑一挑水回来或背一捆柴禾回来,鞋底粘满了“钉子”(黄土、细草棍、冰雪的混合而结成的冰疙瘩),用斧子才能砍掉。等到蒸完粘豆包,杀完年猪,天气冷得更拿不出手了,一家老小只能呆在屋里猫冬了。
每年的这时候,也是乡下人最悠闲自在的时节,嘴里嚼着爆米花,嗑着瓜子,走东家串西家,谁家的炕头热乎就在哪扎堆儿。
说起东北人的猫冬,热炕头是最热门的话题。它亦如冬日里午后的阳光,给寒冷中的人们带来了温暖与希望。
我家住在屯子中间,每天东西南北串门的人都先来我家“报到”。我家住的是三间一头开门的筒子房。爷爷奶奶领着三个姑姑住腰屋南炕,爸爸妈妈领着四个孩子住北炕,二叔二婶领着五个孩子住西屋南炕,老叔老婶领着四个孩子住西屋北炕。奶奶是大户人家的姑娘,知书达礼,热情好客。每天都有几个小脚老太太叼着大烟袋,摇摇摆摆乐乐呵呵地来我家。她们坐在奶奶的热炕头上,说不尽张家长,诉不完李家短。
一向不爱说话的爷爷戴着小毡帽头,坐在炕梢守着火盆,就着咸鸭蛋喝烧酒。半两烧酒还没下肚,他先打个嗨声,接着就开说:“东北光复那年,我爹背着我跑冰排,后边的胡子追,快要上岸的时候,我爹踩翻一个大冰块,那两个胡子都滚进水里。我爹一跃跳到了岸上,呵呵呵呵……”此时,一屋子人都认为他说的是醉话,没人敢搭茬更没人敢笑。
二婶老婶和邻居的几个女人,在西屋的炕头上纳鞋底、打麻绳。她们不准小孩子听她们的说笑,我们一帮小孩子就挤在奶奶的炕上欻嘎拉哈,热了就去外边的房檐上掰几个冰溜子,回来趴在炕上舔解渴。炕沿边还站着许多看热闹的,一会儿,孩子们哈哈笑,一会儿奶奶们哈哈大笑。
在北炕编炕席的父亲不知道听到了什么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。他笑完了还说:“咱们这些人要是都笑,能给房盖鼓起来啊!”便又是一阵哄堂大笑。惊飞了屋檐上的麻雀,窗外的鸡鸭鹅也都歪着脑袋听。
母亲腰里系着围裙,一会儿南炕问问热不热,一会儿北炕问问冷不冷。尽管没人在意她,她还是笑盈盈不耐其烦地絮叨着。待太阳的影子快上窗台了,一屋子的人才下地穿鞋,回家喂猪喂鸡,烧火做饭。
晚上再来我家的就是一帮半大孩子了,围坐在奶奶身边听《呼延庆打雷》《白云龙进京赶考》《小白猿偷桃》。在漆黑的屋子里,奶奶的烟袋锅一闪一闪地放着红光,听着听着一炕的孩子横七竖八地都睡着了。在奶奶的炕上,每天都有五六个的孩子在这里过夜。
三亩耕地一头牛,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时代已经过去。东北农村历经了黄泥炕、水泥炕、电热炕、水暖炕的演变过程,热炕头成了东北人友好的见证。直到如今,我们这里仍然保留这样的一个习惯,那就是当你去谁家串门的时候,女主人会热情地说:“冷了吧,快溜地脱鞋上炕,往里点儿!”
东北的特殊气候造就了东北人特有的豪爽与热情,这种特有的性格代代相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