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07月19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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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6版:我爱写作

甜桃

刘鹏德 长春信息技术职业学院

你一定没有见过那样老的屋子。

那是一块块不同形状的老砖堆起来的,像佝偻着的老人似的蹲在满院子的泥草中,扒拉着掉在地上的、自己晾晒的地瓜干。当然,“他”年轻的时候,看起来也没有挺直过腰背,因为老屋房梁是一段弯曲的粗树桩,张牙舞爪地向外延伸一节一节细树干。树干上兜着外面吹来的经年累月积累的杂草和碎石,有时候神气的大公鸡挺胸抬头地飞到房梁上的树杈上,蹭蹭左脚、蹭蹭右脚,屋子里登时泥沙俱下,我们就“呸呸”地挥舞着手跑出了屋子。

大公鸡是从屋外的鸡笼子里溜出去的,鸡笼子在马厩里面,大公鸡之所以能溜出去,多半是因为家里养的大马闲着踢笼子解闷儿,不小心踹出了一个大窟窿所致。我们哥几个为了解气,满院子抓鸡,弄得院子里人仰马翻。看到此情此景,最乐呵的是猪圈里的三只大肥猪,“哼唧哼唧”地挤在一起互相商量着如何也能出去。

司空见惯的奶奶最有主意,她先是用粪勺刮了刮起哄的猪的后背,那些大猪就像是中了魔法一般,一个接一个倒头就睡;随即转身从树上拽下两个小桃,给我们哥几个一人喂一个,我们索性也就不追鸡了。大公鸡见失去了舞台和观众,也神气不起来了,小脑袋一顿一顿地沿着房梁蹭了下来,有意无意地在院子里啄上两口缓解着尴尬,然后灰溜溜地钻回鸡笼子里。

老屋连院门都没有,也不是没有门,准确地说,它们就是一捆树枝用锈铁丝绑在一起拼成的大栅栏。只需要抬起前端,轻轻一推,伴随着“吱呀——”的一声就进到了院子里。两间杂物房在院子里挤出来一条小径,小径的尽头就是那棵桃树,奶奶说这是她的爸爸和她一起亲手在这里种下的,已经有很多很多年了,比我们兄弟几个都大上三四十岁。奶奶挑着没有虫的桃子,小心翼翼地放到篮筐里,不一会儿,就装满了一大筐。奶奶拿着几个桃子,指挥我们哥几个在院子里的水泵里挤压出水,简单洗了洗就扔给了我们。咬下一口,香甜的果肉爆在嘴里,爽快极了。

我们吃着桃,奶奶开始在屋门两侧的门神位置上翻找了起来,我注意到奶奶是在找钥匙,钥匙在香炉灰里埋着,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,灰也是很多年前的灰。奶奶费很大力气才打开锈迹斑斑的门锁。她进去后,先是给那砖头炕上的席子扫了扫灰,然后就坐在那,慢慢打开炕旁边桌子的抽屉,里面躺着一本书——《康熙字典》,这是我太爷爷生前看的书。我对太爷爷印象不深,只知道他在我三四岁时候就去世的,那时候我还不理解去世,只知道是人离开这里了,不会再回来了。那时候我想:奶奶的爸爸妈妈离开了,我的爸爸妈妈是不是最后也会离开我啊?想到这,我就伤心地抽泣起来,后来听妈妈说,太爷爷去世时候我哭的最厉害。

奇怪的是,奶奶那时没有哭,但现在一回到老屋就流泪。奶奶不识字,但是她很喜欢这本书,她经常一只手拿着书,另一只手轻抚着书页,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流淌下来。其实,我不想和奶奶来老屋,因为有时候我能看到奶奶拿着一本书,在偷偷哭泣。我不知道为什么奶奶会哭,但是看奶奶哭,我就难受,也想哭……

老屋终于支撑不住了,在一次大雨后房梁就断了。自那以后,东边的一半房顶就塌了,只有用青砖盖的墙面在苦苦支撑着。

望着倒塌的老屋,奶奶慌了,似乎屋子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压在了土石下面。奶奶把我们留在外面,自己钻进老屋里翻找半天,等奶奶出来的时候,奶奶装了一些东西在箱子里,我看见箱子里有太爷爷常看的那本书、一团红线绳、一串桃核手串和一个带着花纹的手工制作的小木头盒,我好奇地问奶奶,这些是什么。奶奶说,这些是他爸爸留给她的。

这是奶奶第一次谈及太爷爷时用“爸爸”的称谓,但好像奶奶只是在对她自己说的,于是我们终于明白,奶奶为什么愿意回老屋了。曾经在老屋,奶奶也是个小女孩,有自己的爸爸妈妈,有陪自己玩的小动物,也能像我小时候一样去自由自在地奔跑……

老屋塌了以后,奶奶就生了病,不能走太长时间了,她也不再张罗回老屋了,只是一个劲地向窗外望。我知道奶奶在想什么,假装自然地跟奶奶说:“奶奶啊,咱们老家的桃儿应该熟了吧!我们一起去摘点桃儿吃……”

在老屋的院里,我捡着没虫的桃儿,用水洗洗,给奶奶一个,记得小时候奶奶就是这样给我的。奶奶眯起眼睛,细细地品味着,然后凑到我耳边,玩笑地跟我说:“没有我小时候甜!” (指导教师 冯柏茗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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