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的风,刀子一般划过松嫩平原,将村庄划成一片雪白。桦树蜷缩在一起,在积雪的重压下发出细微响声。我踩着雪壳子推开老宅的推拉门,门檐上的冰凌折射着夕阳最后一缕金红。那些冰凌里冻结的旧时光,此刻正与我眼底的潮热暗自较劲。
开春化冻,房檐落下眼泪。冰凌落地时溅起细碎的晶莹,如同散了一地的冰糖。冰碴沿着碗沿结出白霜,屋内热气为窗户披上一层纱布。仓库里陈年的酒上布满千禧年的尘土,干辣椒在阴影中晃动。悬在墙上的旧日历,一页页翻着无人问津的年份。舅舅抽着烟,火星明明灭灭,燎出呛人的烟,说着小时的故事。话音未落,忽有野雀扑棱棱落在电线上,惊得烟灰簌簌落进搪瓷缸,缸底的浓茶便浮起一层细雪。寒气从门缝挤进来,呵出的白雾在冰窗花上爬行。
夏日的村庄是另一般秉性。太阳把茅草晒得干燥,蝉鸣像木刺一般直往耳道里扎。姥姥坐在门口掰豆角,铁盆响声惊飞麻雀,扑棱的翅膀扇起一阵土腥味的风。暮色沉进柿子架,露水顺着草叶爬上胶鞋,凉意蛇一般钻进趾缝。闷热的夜,银河都淌下汗水,星星坠在瓜藤上,压弯了翠绿的腰。那些被汗水和月光反复捶打的夜晚,终究会在某个清晨变成粘稠的米酒,醉倒整个丰收季。
秋夜,谷垛堆成金字塔,月光将本就锋利的麦芒镀成银针。不知是谁在一旁剥着苞米,苞米粒掉进盆里的脆响。火舌舔着铁网上的青苞米,焦黑的须子在热浪中蜷成金丝。远处田地里蝉声忽高忽低,与啃苞米的窸窣声合了拍,仿佛大地正咀嚼自己的丰饶。冻梨化出糖霜时,乌黑的外壳下,晶莹的果肉正藏着封存的甘甜。红灯笼的光晕在雪地淌出暖泉,一直到搪瓷缸下,凝成一层琥珀状的冰。门外的自行车驮着星光,静候房檐落下的眼泪将其唤醒。
雪线在窗棂上缓慢爬行,年轮般记录着所有消逝与重生。当推拉门再次发出熟悉的吱呀,我忽然明白,有些东西就像墙角的冰棱——看似在时光里渐渐风化,实则将最珍贵的部分永远封存在透明的躯壳之中。那些被北风卷走的炊烟,终会在某个落雪的黄昏,化作檐角最清澈的泪滴。 (指导教师 王红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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