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年08月09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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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6版:黑土地

想起当年豆腐香

□ 崔广勋

“热豆腐啊——”这叫卖声,通透、嘹亮而又悠长,亲切、熟悉而又陌生,与傍晚袅袅的炊烟交织在一起,在村庄上空久久萦绕、回荡。

八十有三的母亲听到吆喝声,忙不迭地说:“碰巧,邻村卖豆腐的来了,我买二斤正好你带回城里。”说着,已循声走出家门。出于对豆腐的偏爱和深厚感情,我没有推辞,随母亲走到街口。

上世纪70年代,我们家也做过这生意,都是由父亲挑着豆腐到街上叫卖。叫卖声除了“热豆腐啊”,还有“拿豆子换豆腐啊”和“焦干的热豆腐啊”。吆喝需放开嗓子,运足气息,找到节奏,除“腐”和语气助词“啊”之间不停顿外,其他每个字之间都拖着长腔,尤其是“啊”拖音最长,有点京剧吊嗓子的韵味。

“拿豆子换豆腐”,沿袭了古代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方式。这倒不是人们不愿用货币买卖,而是计划经济时期生产队干一天的工值一毛多钱,家家经济拮据缺“票子”。黄豆是生产队分给的,一斤黄豆可换一斤八两或二斤豆腐。

“焦干的热豆腐”则是为显示豆腐水分少、货真价实。豆腐是水做的,咋会“焦干”?老舍说,最精彩的语言来自大众。这里用了形容、夸张修辞,可谓形象、生动、贴切。

愣神之间,母亲已称好豆腐。我打开手机要微信支付,母亲却掏出省吃俭用的零花钱,说啥都不让我付。为了给母亲一次“疼”儿的机会,最后我乖乖顺从。

豆腐拿回家,醇厚的香气溢满屋子,直沁心脾。而我尘封已久的思绪,也随着豆腐清香悠然飘荡……

做豆腐工序复杂,费时费力。当年,奶奶要提前一天选好十三四斤豆子用水浸泡上。第二天凌晨鸡叫头遍,奶奶和父母就得起床,用将近两个小时工夫推磨盘磨豆浆。磨好的豆浆放在大铁锅里烧开后,过滤掉豆渣,点卤凝结成豆腐脑,再用扁筐、笼布将浆水挤压掉,生成豆腐。待父亲挑到街上叫卖时,天刚蒙蒙亮。这生意,必须起五更睡半夜,烟熏火燎,出力流汗,抛开技艺不说,不是勤勉的人家,是真做不了的。

我们老家做的都是卤水豆腐,有老、嫩之分,多点卤水就老些,含浆水少,实惠;少点卤水就嫩些,含浆水多,鲜嫩,口感好。我家做豆腐宁老勿嫩,且挤压时间长、强度大、结实,可用马尾提起或用秤钩钩起。物资匮乏的年代,在实惠和口味之间,乡邻还是愿意选择前者。故而,我家的豆腐挑出家门,从村东走不到村西就卖完了,还不耽误父亲一早到生产队挣工分。

起早贪黑做豆腐,并非图啥大利,主要是为赚个下脚料——豆腐渣。豆腐渣可以放点油配萝卜丝炒炒食用,也可以用来喂猪。当时,一两年养一头猪能卖百十多元钱,是农户惟一的花销来源。

卖盐的老婆喝淡汤。家里做豆腐,自己是舍不得吃的,每当奶奶见我们兄妹吃豆腐渣眉头皱起时,就有意用一则民间故事来驱散我们的“馋虫”:从前有个恶婆婆虐待儿媳妇,整天自己吃豆腐,让儿媳妇吃豆腐渣。一年后,婆婆骨瘦如柴,浑身是病;儿媳妇却面色红润,身体越来越好。孩子不禁哄,听了,心里稍微释然。

现在看来,奶奶糊弄我们的这些话,竟也不无道理。据科学分析,豆腐渣除具有豆腐的营养成分外,还富含纤维素,具有降脂、降糖等作用,否则,如今也不会堂而皇之登上高档饭店的餐桌。

当时,农村一年到头几乎吃不上肉,隔三岔五端大半碗黄豆换斤豆腐,就算改善生活了。辣椒与豆腐是绝配,将青椒剁碎或将干红辣椒捣成面,用酱油调和后配着豆腐吃最对味。但各家没有这样吃的,嫌太浪费,都要放上许多辣椒和盐再炒一炒,作为“大菜”就饭吃。

在乡下,有“二十五,做豆腐”的歌谣。无豆腐,不成年。若谁家没豆子做豆腐,年都没法过。豆腐是过年的主打菜品,除了白菜炖豆腐外,家境好点的,可以炸豆腐干,也可做成纯豆腐丸子。豆腐与肉掺和做丸子是不能奢望的,记忆最深的是骨头丸子。将猪或牛骨头放在平面石头上,用锤子慢慢砸得稀碎,与豆腐混合做成丸子,吃到嘴还硌牙,但多少增添了点荤腥气。

过年得吃饺子,那时肉稀罕,豆腐的主要用途是用来做豆腐白菜粉条馅的素水饺。即使有肉,初一也是不吃荤饺子的,母亲至今沿袭着这一习俗。这倒与缺不缺肉无关,吃素水饺主要是期盼新一年日子过得平平安安。

“天不早了,快回家吧,别磨蹭了。”母亲的催促,让我从有关豆腐的五味杂陈中回过神来。回城的路上,有关豆腐的思绪依然随着车辆的颠簸飘来荡去。豆腐昔日只是为解馋和佐餐下饭,是贫苦和辛劳的象征,人们从未考虑过其有无营养。其实,豆腐富含人体必需的多种微量元素和优质蛋白,近年来得到多维度开发,满足了人们的味蕾和营养需求。豆腐的谐音还象征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——“都富”“都福”,但愿我们的小家、大家、国家年年“都富”、岁岁“都福”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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