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曹臣
在我小的时候,乡下还处在“石器时代”,碾米、压面用石碾子,磨豆腐用石磨。石碾子、石磨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,不可或缺。可马架子屯穷,没有几家安得起碾子和磨,碾子和磨不够用。特别是每年腊月,淘黄米的、做豆腐的人家会抢碾子占磨使用,遇有两家“顶牛”是常有的事,有时甚至会发生口角。没抢上碾子或磨的人家,过了年三十儿,还没包上黏豆包,吃不上豆腐。
直到李同有大爷家安上碾子和磨,才有所缓解。
李大爷年轻时,是在石场制作碾子和磨的石匠。因为生意不好做,石场要裁员,他就被辞退了。他买回一盘碾子和一盘磨,在自家安上。他说,我没别的能耐,用这碾子和磨来回报乡亲吧。
原来,李大爷常年在石场干活,屯中谁家有啥忙事他帮不上,可他家拖坯、垒墙、盖房子,乡亲没少帮忙。更令人感动的是,一年冬天下大雪,他在石场没回家,媳妇用木炭生火取暖中毒了,人都要不行了。屯子里的几个人,顶风冒雪,把她抬到十几里外的医院去抢救,终于保住了性命,一点儿后遗症没落下。
李大爷的碾子和磨,屯子里各家随便来使用,没有牲口的就套他家的毛驴。他看着这碾子和磨为他还人情,感激地叫它们“老伙计”。他非常爱惜“老伙计”,每天都到碾房磨房看
看,碾框、磨杆、牲口套,哪儿不应当了就收拾收拾。碾砣子、碾盘磨光了,磨口的沟磨浅了,就用錾子錾一錾……
有一年腊月二十几的一天,半夜时分,他被吵嚷声惊醒了。原来是王生两口子在碾房压黄面啊。吵吵啥呢?都快过年了。他穿上衣裳提上鞋就往外走。
灯火通明的碾房里,毛驴在碾道上站着,碾框掉在碾盘上,王生冲着媳妇吼着:“……碾框拔卯了,你倒是把驴拦住啊,别让它往前拉……面都要压完了,还把碾框弄断了!”
“要过年了,王生,别吵吵了!”李大爷看着断了的碾框说,“做这碾框时,没有木料,就把一块过性的木头用上了。你看,这是旧茬儿,不怪你们,谁使碾子这会儿都得断了。
“这不全是新茬儿吗?你老爷子是给我吃宽心丸啊!”王生感动得差点掉泪,忙说:“对不起了,李大爷,明天我找木匠,把碾框修上。”
“不用,我有木料,有家什,一会儿功夫就收拾上了,费不了多少事。快把牲口卸了,回家睡觉去吧!”
后来,生产队长和李大爷商量,为了便于统一管理,把他家的碾子和磨挪到喂马站去。但他仍然关心着他的“老伙计”,少不了常去看看錾碾子、錾磨,还是他的活儿。他不慌不忙,一下一下地錾着,还说是在跟他的“老伙计”亲近亲近……
有一天,他出门从外地回来,听说生产队安上了磨米机和电磨了,把
掫出去的碾子和磨,扔到甸子上去了。他连家都没回就赶到北甸子,看着躺在荒草中的“老伙计”,拍拍这儿,摸摸那儿,吧嗒吧嗒地掉下泪来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