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年04月27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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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6版:黑土地

幸福的种子

□白俊华

在北方,进入四月,天气渐暖,风亦柔软。每天,忙碌完一日三餐,侍候好猪鹅鸡鸭,余下的时间,母亲便坐在宽宽暖暖的火炕上,一粒一粒,精心挑选待播的种子。

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,映着母亲的脸庞。此时,母亲的微笑,露出淡淡的红。偶尔,一只鸽子落到窗台外面,咕咕咕地叫上一阵,仿佛在给母亲舒缓的手势,送上几句灵动的赞美。每每这时,母亲慈祥的眼神,定会停留在圣洁的羽毛之上,梳理软软的心思和情绪,舒缓的时间,也在母亲的面前,开始伫足凝望。

那些种子,去年秋收之后就备好了。种庄稼如同养儿女,每一件事都马虎不得,这是母亲挂在嘴边的话,时常在我们面前提起,而且不厌其烦。

玉米,摆在厢房外的架子上,一棒一棒,整整齐齐,有白有黄。谷子,挂在屋檐下的椽子上,一穗一穗,饱饱满满,散发着馨香。大豆、高粱,打好后装在袋子里,敞开口,放在厢房通风通气的地方。黄瓜、茄子的种子,剥开、去瓤、洗净、晒干,用玻璃瓶子小心翼翼装起来,置于正房粗壮的房梁上。豆角的种子置于一个小簸箕里,用一块布盖上,存储在立柜上面。

做这些事情的时候,母亲神情庄重,呼吸轻微,手势舒缓,宛若照料刚刚出生的婴儿。母亲说,每一粒种子都有灵性,只有用心,才能让它们融入人类的感情,明年能不能丰收,不光看天,还要看人。尽管整个秋天都忙忙碌碌,有时累得腰酸背痛,但母亲挑选来年的种子,总是无比虔诚,像祭拜土地。

多年之后,终于明白,为什么经过母亲手中的种子,总能长出丰韵的庄稼。

春播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临了。母亲把这些预留的种子,一样一样取下来,请进屋,送上炕。然后,含着笑,抬腿,上炕,盘腿,坐下。身旁,那个用了多年已经变黑的簸箕,开始在母亲轻柔的动作中,体味一年一度的幸福。家里养的那只猫,脑袋圆圆的,身子肥肥的,趴在母亲脚边,打着盹,间或眼睛眯成缝,瞄一下母亲,然后,继续做着它的美梦,母亲也会偶尔伸出手,轻轻地抚摸一下它的头,始终含着笑。

首先搓玉米。从顶端开始,用指尖一粒粒竖着抠下来一排,直到根部,尔后借助出现的缝隙,左手握住,右手掌根用力,三两下,一棒玉米便搓得干干净净。所有玉米搓完,还不算完,母亲会在众多的玉米粒中,把那些个大、饱满、发光的玉米种子,一粒一粒挑拣出来,轻轻放到簸箕里。玉米和簸箕碰撞的声音,如音乐,在屋内回旋,缭绕。家里要种几亩玉米,需要多少种子,母亲心里有数。所以,簸箕里的种子数量总是恰到好处。

挑选谷种稍稍费事些。干爽的谷穗,上面有毛茸茸的刺,弄不好会扎到手上,虽说不是很疼,但刺痒的感觉也不是很舒服。因此,母亲会戴上一副自己缝制的手套,防止手掌被刺。一穗谷子,一下撸不净,要反复几次才行。几捆谷子撸完,还要花几天时间,把谷粒上的毛和芒一点点挑干净,再用簸箕簸上数次。有时,簸起的毛和芒会随风钻进眼睛,让母亲难受好几天,严重时,眼睛会微微肿起来,但母亲从不报怨,脸上总是挂着微笑,像春天的阳光,暖中带甜。

挑选大豆和高粱,虽轻松些,但费时,母亲却不厌其烦,直到挑选出的种子,达到满意的程度为止。黄瓜、茄子、豆角的种子,从瓶子里和簸箕中倒出来,一颗一颗选好,然后重新装入瓶子,封上盖,摆到柜子上面。

所有这些忙完,春播的时间也就到了。待一粒粒种子从母亲手中撒向大地,一年的艰辛和守望,又在蒙蒙细雨中开始了。播种之后,母亲每天都会走到田里,看种子发芽,露头,成长。如果没有天灾,母亲播下的种子,定会从泥土中,田垄里,如期钻出鲜嫩的头。倘若天气干旱,雨水极少,母亲便显得异常焦急。遇到这样的境况,母亲会在清晨或傍晚,长时间蹲在田垄中间,用粗糙的大手,抠开板结的泥土,看种子是否潮湿,还能不能发出希望的芽。

记得有一年春天大旱,直到六月中旬,未下一滴雨。母亲虽然按照节令,不得已把种子播下去了,但在时间流逝中,田里只露出星星点点的芽。那段日子,母亲的性情变化很大,每天动不动就发脾气。我们知道,种子不能如期发芽,这个秋天的收成必定锐减。终日操劳的母亲,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。所以,母亲发脾气的时候,我们一群孩子都是小心翼翼,生怕再给母亲增添烦恼,父亲也是。

直到一场大雨突然来临,母亲的心情才慢慢好起来。那天,母亲不顾我们的劝阻,不带雨伞,不披雨衣,冒雨深入田间。回来之后,脸上有了笑容。夜里,母亲睡得很甜,连日的叹息,变成了微微的鼾声。

年复一年的日子。年复一年的母亲。年复一年的种子。

常常想,我们一群儿女,也是一粒粒种子,从降生的那天开始,便被母亲精心打理着,剔除瘪粒,留下饱满,簸掉芜杂,独余圣洁。然后,播种,浇灌,除草,施肥,直到秋天莅临,收获满满的欢欣和喜悦。

幸福的种子,幸福着母亲的幸福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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