邹天兵
在东北文学的谱系中,乡土叙事始终是重要的精神载体,它不仅记录着地域的民俗风情与时代变迁,更藏着女性在传统与现代的夹缝中挣扎、成长的生命轨迹。董艳菊的长篇小说《女人是歌》,以东北广袤田野为背景,用质朴而饱含力量的笔触,塑造了林凤鸣这一鲜活的乡村女性形象。从被唤作“豆苗”的平凡村妇,到带领乡邻脱贫致富的带头人,她的人生轨迹不仅是一曲个人奋斗的赞歌,更折射出乡土女性在时代浪潮中,对自我价值的探寻与韧性力量的坚守。这部作品以小切口见大主题,在民俗风情的铺陈与人物命运的流转中,完成了对女性独立精神、奋斗价值与地域文化的多元书写,为乡土文学中的女性形象增添了一抹亮眼的色彩。
结构与立意:以个体叙事承载时代与女性命题
《女人是歌》的精巧之处,在于其以清晰的叙事脉络与鲜明的主题导向,将个体命运与时代背景、女性觉醒深度绑定,让“奋斗”与“价值”成为贯穿全文的核心线索。小说开篇以“豆苗”对《四季歌》的喜爱切入,“歌”既是贫瘠生活里的精神寄托,也为人物命运埋下隐喻——女性的人生本就可以如歌曲般,从低沉的序曲走向昂扬的高潮。这种以“歌”为意象的构思,让整个故事既有生活的烟火气,又不失文学的诗意与寓意。
从故事结构来看,小说遵循“成长弧光”的叙事逻辑,将林凤鸣的人生分为三个清晰阶段。第一阶段是“豆苗”的本我状态:作为传统东北农村女性,她操持家务、依附家庭,生活被丈夫、孩子与婆家的琐事裹挟,如同田野里不起眼的豆苗,在贫困与压抑中艰难生长。这一阶段的情节铺陈,精准还原了东北农村女性的生存困境——她们习惯将自我价值依附于男性,将“嫁个好人家”“安稳过日子”当做人生终极目标,甚至在婚姻不幸、生活窘迫时选择“认命”。第二阶段是“林凤鸣”的自我觉醒:改革开放的时代浪潮打破了乡村的封闭,看着家乡的贫困与家人的辛劳,她挣脱“女性是弱者”的固有认知,主动扛起家庭重担,从抵押大瓦房贷款种木耳起步,迈出了自我实现的第一步。这一阶段的核心冲突,是传统观念与现代意识的碰撞——她既要面对村民的质疑、家人的反对,也要克服自身文化水平不高、缺乏创业经验的难题,每一步都充满荆棘,却也让“自我”的轮廓愈发清晰。第三阶段是“凤鸣”的超我实现:从种木耳到办企业,她不仅改善了家庭生活,更带领村民共同致富,成为乡村发展的“领头雁”。此时的她,早已超越了“为自己而活”的局限,将个人价值与群体命运、乡村发展紧密相连,完成了从“小我”到“大我”的升华,实现了“凤凰于飞”的生命蜕变。
小说的立意深度,更体现在对时代命题的回应与女性价值的重构上。林凤鸣的成功并非偶然,而是时代机遇与个人韧性共同作用的结果——改革开放为乡村创业提供了政策土壤,而她身上的勤劳、果敢与执着,则让她抓住了这份机遇。同时,小说通过林凤鸣与其他乡村女性的对比,完成了对传统女性价值观念的反思:当部分女性仍将希望寄托于“彩礼”“分家”等依附性需求时,林凤鸣用行动证明,女性的价值无需依附他人,通过自身奋斗,同样能撑起“半边天”。这种立意不仅贴合时代精神,更对当下东北农村女性的自我认知具有重要的现实启示意义,让作品超越了单纯的文学创作,具备了观照现实的社会价值。
人物塑造:鲜活群像中的女性魅力与人性深度
人物是小说的灵魂,《女人是歌》的成功,很大程度上源于其对以林凤鸣为核心的乡村群像的鲜活塑造。三十多个人物各有特色、跃然纸上,既展现了东北乡村的人情百态,更通过人物的对比与碰撞,凸显出林凤鸣的独特魅力与人性光辉。
作为核心主人公,林凤鸣的形象立体而真实,打破了“完美主角”的刻板设定,兼具传统女性的温婉与现代女性的果敢。她身上有着东北女性的典型特质:勤劳能干,操持家务、下地劳作样样娴熟;温柔多情,对家人充满牵挂,对乡邻心怀善意;忍辱负重,在生活最艰难时,默默承受委屈与压力。但更可贵的是,她身上有着超越传统的“闯劲”——当意识到“认命换不来幸福”时,她敢于抵押房产冒险创业;当遭遇挫折与质疑时,她不卑不亢、越挫越勇;当事业有成时,她不骄不躁,不忘带动乡邻共同富裕。这种“柔中带刚”的特质,让她既“可亲可近”,如同生活中的“邻居大婶”,又“可喜可赞”,散发着超越平凡的魅力。作者对她的塑造,没有刻意拔高,而是通过“种木耳失败又重来”“说服村民一起入股”等具体情节,让她的成长与蜕变显得真实可信。从“豆苗”到“凤鸣”,不仅是身份的转变,更是精神的觉醒——“豆苗”象征着依附土地的脆弱与平凡,“凤鸣”则代表着挣脱束缚的力量与辉煌,这一细节设计,让人物形象更具象征意义。
除了主角,小说中的次要人物也各具功能,既丰富了故事层次,也从侧面烘托了主题。比如,思想保守、起初反对林凤鸣创业的丈夫,代表了传统乡村男性的固有认知,他的转变不仅推动了情节发展,也印证了林凤鸣的影响力;而那些依附男性、安于现状的乡村女性,则与林凤鸣形成鲜明对比,凸显出女性觉醒的必要性与艰难性;还有支持林凤鸣的村民、给予她帮助的干部,构成了乡村社会的复杂生态,让故事更具生活质感。这些人物虽着墨多少不一,但都性格鲜明,没有脸谱化的善恶划分,而是充满了人性的复杂性——有人犹豫,有人自私,有人善良,有人勇敢,正是这
种“真实感”,让读者能够沉浸其中,仿佛置身于东北乡村的真实生活场景中。
写作风格:乡土气息中的质朴诗意与语言张力
董艳菊深厚的生活底蕴,在小说的写作风格中体现得淋漓尽致。她以东北乡村生活为创作源泉,用简洁优美、充满乡土气息的语言,勾勒出一幅鲜活的东北田野画卷,让读者在文字中感受到乡村的烟火气与生命力。
在语言表达上,小说兼具质朴性与文学性。作者善用东北方言与生活化的口语,让对话充满地域特色,比如村民之间的交流直白热辣,既符合人物身份,又凸显了东北人的豪爽性格;同时,她又不乏诗意的笔触,对自然景物与乡村场景的描写细腻生动,“东北广袤无垠的田野上的鲜活生动熟悉的故事热辣辣地迎面而来”“河水静静淌,落叶轻轻晃,脚印叠着脚印,在余晖里慢慢拉长”,这些语句简洁优美,将东北乡村的四季风光、田野景致描绘得如在眼前,让读者在阅读中仿佛能闻到泥土的芬芳、感受到秋风的凉爽。此外,小说的语言还带有一丝幽默色彩,通过对乡村生活趣事的描写,让紧张的创业情节多了几分轻松感,也让人物形象更加鲜活可爱。
在叙事节奏上,小说以“小切口”呈现“大主题”,脉络清晰、张弛有度。作者没有宏大的时代叙事,而是从林凤鸣的家庭生活、创业细节入手,通过“种木耳”“办企业”等具体的“小故事”,展现“脱贫致富”“女性觉醒”的“大主题”。这种叙事方式让故事更接地气,也让读者更容易产生共鸣。同时,作者对情节节奏的把握恰到好处,既有林凤鸣创业失败的低谷冲突,也有事业成功的高潮喜悦,既有家长里短的平淡日常,也有带领乡邻奋斗的热血情节,错落有致的情节发展,让读者手不释卷,一气呵成。
地域与时代:文学表达中的民俗风情与现实观照
《女人是歌》不仅是一部女性奋斗史,更是一部东北乡村的地域文化志与时代变迁录。作者将故事置于东北农村的具体语境中,通过对民俗民风、地域特色的描绘,以及对城镇化、脱贫攻坚等时代议题的回应,让作品兼具地域文学的独特性与现实意义的深刻性。
在地域文化的呈现上,小说充满浓郁的东北乡土气息。作者用细腻的笔触描绘东北农村的民俗风情:无论是日常的饮食起居、邻里交往,还是节日的庆祝方式、农事的劳作习惯,都展现了东北乡村的独特风貌。比如对“种木耳”这一农事的描写,从选料、接种到培育、采摘,细节详实,既体现东北农村的产业特色,也展现农民的勤劳智慧;而对邻里关系的刻画,既有争执与矛盾,更有互助与温情,凸显了东北人重情重义的性格特质。这些地域元素的融入,不仅让故事更具真实性与感染力,也让作品成为地域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,展现了城镇化进程中乡村群体的生存状态与精神诉求。
在时代议题的回应上,小说具有鲜明的现实观照意义。作品以改革开放、脱贫攻坚为时代背景,通过林凤鸣的创业历程,展现了乡村在时代浪潮中的发展与变化。她的故事并非个例,而是无数乡村创业者的缩影——他们抓住时代机遇,凭借自身奋斗改变命运,同时带动乡村发展,这与当下乡村振兴的时代主题高度契合。此外,小说对女性地位、性别观念的探讨,也具有强烈的现实针对性。在东北农村,部分女性仍存在“依附男性”的传统观念,而林凤鸣的形象,无疑为这些女性提供了一个新的价值参照:女性不必“认命”,不必将人生寄托于他人,通过自我奋斗,同样能实现人生价值,赢得尊重与认可。这种对传统观念的反思与对现代女性精神的倡导,让作品在娱乐读者的同时,更能引发社会思考,具备了超越文学本身的社会价值。
《女人是歌》是一部充满温度与力量的作品。董艳菊以深厚的生活底蕴、质朴的文笔,塑造了林凤鸣这一鲜活的乡土女性形象,通过她从“豆苗”到“凤鸣”的成长历程,诠释了女性的自我觉醒、价值实现与韧性追求。小说在结构上精巧清晰,在人物塑造上立体鲜活,在语言风格上质朴诗意,在主题立意上深刻深远,既展现了东北乡村的民俗风情与时代变迁,也回应了女性独立、乡村振兴等重要议题。
期待董艳菊在未来的创作中,能够不断打磨文笔、深化主题,为读者带来更多有温度、有
深度、有力量的乡土文学作品,让更多人看到乡土世界的精彩与乡土女性的光芒。